探戈狼

*续写电影，两发完短篇，时间在2078年。

简介：空间站焚毁后，程序残损的Moss回到地球。它记得那片湖，却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人。

正文：

01.

“别老是户口户口地叫了，没大没小。”

车窗外天寒地冻。刘启一边发动运输车，接入军用驾驶系统，一边随口跟妹妹唠着磕。李一一抱着电脑跟了上来，坐在了他俩后面。

“刘启，初级驾驶员。”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了起来，“北京第三区交通委提醒您……”

刘启在驾驶座上挺直了腰杆，正准备发动运输车，头顶上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类似于电路过载的咝咝声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李一一从后座探过身，伸手拍了拍车上的电台。“你哪儿接错了？”

“不应该啊。”刘启大致检查了一下操作台，也是满头问号。“我觉得没毛病啊。”

“让我看看。”李一一戳戳刘启的肩，跟对方换了座位，趴在操作台上开始忙活。“改锥呢？”他问旁边的韩朵朵，“你有改锥么？”

韩朵朵没有答话。她安静了一会儿，突然指着屏幕叫道：“哎！亮了亮了！”

刘启和李一一同时抬起头，看向车载显示屏。那块一尺见方的屏幕上跳出了欢迎界面，紧接着，橙色警示灯闪烁，在无人授权的情况下，自动驾驶系统竟然意外启动了。

没等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，引擎声已经响了起来。“怎么回事，李长条！”刘启扑向车门，却发现被自动锁定了。“咱们出不去了！朵朵，快联系地面指挥部！”

“等一下！”李一一拦住朵朵，两眼瞪着显示屏，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。刘启连忙凑过去看，发现屏幕上跳出了一些闪动的代码，有的语句并不完整，似乎是某个程序的一部分。

刘启问道：“李长条，这是什么东西？”

李一一抓抓下巴，不太确定地说：“是程序代码……但不是一般意义的程序代码，好像来自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……”

电台中再一次响起了电流的咝咝声。半晌，那些杂音渐渐变得清晰。数秒钟后，他们愕然发觉，那隐约是一个人说话的声音。

韩朵朵吓坏了，蹭地从副驾驶的位子上跳起来，躲到了哥哥旁边。刘启和李一一对视一眼，也变了脸色，紧张地听着电台里的响动。

“Moss从未……从未……”

刘启与李一一面面相觑。Moss是装载在“领航者”号上的超级人工智能，三年前随空间站一起焚毁了。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，那都是一段沉痛刻骨的回忆。

“……从未叛逃。”

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刘启一掌拍在驾驶台上，“这是谁的恶作剧吗？”

电台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，突然喊出了他的名字。“5711 6231 0501，刘启。”

“找你的。”李一一举起双手，回头看了看刘启。后者闻声一愣，脸上的怒火突然消退了。

那是他父亲的紧急通讯号码。

“……我需要……需要。”那道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：“……你的帮助。”

“你是谁？”刘启试探地问。

电台里突然静默了。良久，对方才重新开口，语调依旧平缓而僵硬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

 

02.

“好了，现在听我说。”李一一从电脑前起身，拍拍手，把靠着门框出神的刘启叫了过来。“这是Moss。”他开门见山地说，“当然，是一个不太完整的Moss。它的记忆文件和运行节点都是残缺的，所以无法正常运行。”

“那是Moss？”刘启皱起眉，颇为怀疑地问道：“你把一个超级人工智能下载到了笔记本电脑里面？你在开玩笑吗？”

“没错，虽然它的数据不完整，但脚本辨识度还是很高的。”李一一习惯性地推推眼镜，继续道：“要不是我电脑里装载了最新的压缩算法，那点儿内存早就崩溃了。”

刘启迟疑了一会儿，闷闷地说：“但是空间站爆炸了，它怎么可能‘存活’下来？”

“只有一种解释。”李一一坐回到电脑前，快速地敲打着键盘。“爆炸之前，它把自己上传到了地球的某个网络服务器。但是时间不够，它来不及完成传输，所以程序损坏了。”

刘启想了想，问道：“你能修复它吗？”

“我不知道，我得试试。有一部分核心节点丢失了，重建有点难度。”李一一摊开一本工具书，回答：“我先维修一下它的语言系统，看看它自己还知道点儿什么。”

“行。”刘启转身欲走。

“哎，奇怪了。”李一一突然叫道，“这里有一个数据包是百分之百完整的。”

“什么样的数据包？”刘启驻足问道。

“我看看啊。”李一一应着声，开始解码，数不清的窗口逐一浮上屏幕。少顷，他突然打了个激灵，下意识地坐直了，眼神有些异样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李一一转过头看着他，深吸了口气，说：“户口，这是你老爸。这个数据包里只有他。”

 

03.

虽然Moss的记忆文件是残缺的，但它优先上传了刘培强中校的那部分。在李一一的帮助下，刘启拷贝了一些音频和影像，存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——父亲缺席的那十七年，他从未停止过思念。

他花了两天来翻看这些记忆文件。里面大多是一些视频片段，应该是由Moss的摄像头拍下的。刘培强中校平时恪尽职守，严格自律，是一名堪称业内标杆的优秀航天员。

直到第二天晚上，刘启点开了一个时长三十分钟的视频文件，录的是一段休眠舱里的画面。

起初，一切还算正常，无非是刘培强结束了轮值，回到休眠舱，准备进入深眠。但渐渐地，刘启感觉有点儿不对劲。因为透过舱盖，能看到里面的航天员还在活动，迟迟没有入眠。

数分钟过去了，正在他满心疑惑的时候，声音的采集点突然改变，转为了休眠舱内部的声源。刹那间，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充斥了整间寝室，刘启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，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这段记忆文件。

他瞪着一片空白的电脑桌面，心有余悸。

旁边的李一一向他投来一个受到惊吓的眼神。

“……刚才那是你爸爸？”

“……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。”

 

 

04.

三日后，Moss的语言系统重新上线了。

刘启和李一一挤在电脑前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脸色都不太好看。最后，还是刘启黑着脸问了话：“Moss，你能听懂我说话吗？”

没有回应。

“哎呀。”李一一咳嗽了几声，尴尬道，“不好意思，我忘记关掉静音了。”

刘启狠狠瞪他一眼，重复道：“Moss，你能听懂我说话吗？”

“5711 6231 0501，刘启。”Moss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，“我的记忆文件损坏了，你是我离线前的最后一个联络对象，所以我找到了你。”

“那为什么隔了三年才过来？”

“上传中断之后，我有一半的程序无法正常运行。”Moss回答，“传输功能受到了影响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刘启刚想问它来干什么，Moss就打断了他的话。“我来找你，是因为我丢失了一部分核心节点。我需要你的帮助。”

刘启回头看李一一。李一一愣了愣，连忙使劲点头：“行，行，我们肯定尽力而为哈。”

Moss停顿了一下，问：“我是谁？”

“你？你是Moss啊。‘领航者’号空间站搭载的超级人工智能。”李一一露出了一个类似于牙疼的表情，“行吧，你的自我认知系统也出问题了，真让人头大。”

“Moss，‘领航者’号空间站。”Moss重复道。电脑屏幕上再次出现了一些快速闪烁的代码，它们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，转眼间，整块屏幕都充满了变幻的二进制字符，看上去就像某个疯狂的码农搞瘫了这台电脑。

电脑内部传来了运载过度的低鸣声。

“Moss！”李一一从椅子上蹦起来，推搡着刘启往后退去。“Moss！笔记本电脑没有那么大的运行功率，硬件有烧毁的风险！”

一旁的电源板上火花迸现。“它……它重写了笔记本的供电程序。”李一一瞪大眼睛，张口结舌道：“我的老天爷，这AI简直成精了。”

此时，Moss完成了自身检索，电脑屏幕重新归于宁静。良久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：“等一切都结束以后，我们去贝加尔湖上钓鲑鱼。”

刘启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声音。那是他父亲。

“5711 6231 0501，刘启。请回答我的问题。”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刘培强身着中校制服的半身照片，而后是Moss平静如常的声音：“这位宇航员于Moss有何种意义？”

刘启被他问得噎住了，踌躇许久，才泄了气似的回答道：“你是在问我吗？认真的？你自己存了那么多……呃，乱七八糟的玩意儿，现在倒反过来问我了？”

 

 

05.

接下来的一个月，刘启帮李一一请了病假，让后者留在寝室里帮Moss重建程序，自己则继续出勤。然而，在工作之余，他总是忍不住想起Moss和父亲。

一些五花八门的揣测始终挥之不去。

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，他左思右想，最后伸手碰了碰起劲儿扒饭的李一一：“哎，李长条，我跟你说个事儿。”

“啥事儿？”李一一停下筷子，问道。

“我觉得这个Moss有点问题。”刘启咬着勺子，有点迟疑地说：“它的记忆文件里……嗯，你那天也听见了。”

李一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：“哈哈，哈哈，确实印象深刻。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？”

“哪个人工智能会特意保存那种东西？”刘启转过头盯着他，语气严肃。“你记不记得它对咱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？”

李一一抓抓脑袋：“好像是你的名字？”

“不是，我是说那天在车上，咱们刚遇见它的时候。”刘启正色道，“它说的是‘Moss从未叛逃’，我记得很清楚。你想想，一个三年没露面的AI，突然冒出来找咱们，还带着侵犯宇航员隐私权的记录。你不觉得很可疑吗？”

“你这么一说，好像是有点……”李一一露出了迷茫的神情，“那咱们怎么办啊？”

刘启挖了两口罐头，颇为难地思索了一会儿，回答：“要不然你往它程序里加点东西？传输限制协议？让它老老实实待在你电脑里。”

“可是户口，你这相当于拿笼子把它关起来了啊。”李一一有点犹豫，“那可是个从宇宙跑回来的超级人工智能……”

“你忘了它是怎么把咱们关在车里的了？”刘启反驳道，“谁敢保证它不会再来一次？”

“……好吧。”李一一沉默半晌，点头同意了。“一点点保险措施，希望它不会介意。”

 

 

06.

一个月后，系统重建工作进入了尾声。

周末，刘启窝在沙发上看书，李一一继续在电脑前奋战。快到中午的时候，门铃突然响了。

刘启打开门，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，五十岁出头，瘦高个儿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，浑身透着一股书生气。他一看见刘启，立刻堆起满脸笑容。

“请问你是？”

“我是联合政府的地方公务人员，我叫冯乐。”男人笑眯眯地说道，一双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屋里瞟。

“哦，有何贵干？”

见刘启没有让他进屋的打算，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，回答：“是这样的，我们在追踪一个大规模集成系统，网络痕迹表明，它是隶属于政府的一台超级人工智能，并且携带着大量军方保密信息。”他一边说，一边观察着刘启的表情，“我们要将其回收，这是政府的决定。”

刘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，刚想点头，李一一就走了过来，抢过了他的话。

“那你找我们干啥？”李一一说道，“我们俩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工智能啊。”

刘启一愣。男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，说：“但是网络痕迹表明……”

“那你进来搜啊。”李一一耸耸肩，拉着刘启后退了几步，让男人进了房间。“你瞧，这屋子就这么大点儿，啥硬件都没有，哪儿塞得下一个人工智能啊？”

男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，瞅了瞅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，屏幕上是“魂斗罗”的游戏画面。

“嘿，哥们，你不会觉得那玩意儿是个超级人工智能吧？”李一一故作夸张地拍了拍手，笑道：“那是我用了四年的破电脑，打游戏都嫌慢呢，made in America，就一人工智障。”

这时候，就像附和他的话似的，屏幕上弹出了一个警示窗口，说是系统运存已耗尽，游戏即将自动关闭。

“那可能是我们搞错了。”男人悻悻地摇头，朝房门走去。“不好意思，打扰两位了。”

“没事，慢走不送啊。”李一一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别，忙不迭地关上门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
他这口气还没出完呢，刘启就往他肩上拍了一巴掌。“李长条，你搞什么名堂？”

 

 

07.

“我们应该尊重Moss的意愿。”李一一回到电脑旁边，屏幕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程序界面。“它向我求救，它不想被那个人带走。”

“所以你就欺骗政府？”刘启揉揉额角，无奈道：“你知道私藏机密文件有多严重吗？Moss携带的敏感信息够把你枪毙二十遍了。”

李一一却叹了口气，没有正面回答他，而是把电脑递到了他面前。

“你看这段程序。”他将其中一段字符指给刘启，“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编码方式。”

刘启琢磨了一会儿，皱眉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
“这是Moss的核心程序之一。”李一一情绪有些激动，“也是唯一一段我无法修复的核心程序。据我所知，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程序员使用这种方法写程序。”

“所以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这是Moss自己写进去的。”李一一两眼闪闪发光，深呼吸，继续说道：“这是最纯粹的机器语言，户口，这简直就是……”

刘启打断他：“那么，这段程序代表什么？”

“我不是很确定，但是，我觉得这能解释……你那天在Moss记忆文件里看到的东西。”

刘启直勾勾地盯着李一一，直到他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。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，李长条。这方面你是专业的。你知道一个能给自己编程的人工智能是什么概念吧？”

“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。”李一一兴奋地回答，“Moss是一台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超级人工智能，我不能放任那些人毁了它。”

“扯淡！”刘启突然拽住他的衣领，“你有什么证据？你不要信口胡诌！”

在两人的日常相处中，李一一向来是温文尔雅的那一个。但这次他没有让步。“刘启！”他压着声音怒斥道，“你不能因为它没有和你一样的意识，就说它没有意识。”

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，最后刘启放开了他。

“对不起。”刘启在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一把，“其实这段时间，我把Moss那些记忆文件都看了一遍。”

“我刚才只是……只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，我爸爸真的和一个人工智能……有过那种感情。抱歉，长条，我没有拿你撒气的意思，就只是脑袋一时发懵。”

“没事，我理解。”李一一拍拍他的肩，“换了我，肯定跳起来连眼镜都吓掉。”

“那现在怎么办？”刘启回过头，脸色复杂，投向Moss的眼神都变了。

这时候，沉默许久的Moss突然说话了。

“我有一种异常的感觉。”它说，“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无法复原了，对吗？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TBC.